她不敢听了。
“是三十童男,三十童女。”
杨婵霎时间僵住了,她立在原地,抓住哪吒的手,不走了。
哪吒转过眼,瞧见杨婵脸色苍白,比午时使用宝莲灯后更甚,连忙问道:“你怎么了?又是哪里不舒服?”
杨婵僵硬抓住他的胳膊,磕磕绊绊地说:“我要先回去。”
“回去?”
“我要回阿大家,”杨婵喊道,“我要见玉琮!”
杨婵不祥的预感在他们抵达阿大家时成了真。
这个曾经简陋却温馨的家此时乱成一团,夜色里温柔的月光被祈雨祈来的乌云遮蔽,一丝一毫的光也吝啬降临于此。
杨婵闻到了血腥味,手控制不住地颤抖,使尽了浑身的力气,才将他们家的门推开。
当她还未看到屋内景象时,她就被哪吒遮住了眼睛。
“哪吒”
哪吒从背后将她抱在怀里,将她严严实实藏在怀里,怕她经不起雨打风吹。
“杨婵,”哪吒说,“阿大死了。”
她因为不愿交出孩子,被一剑穿心,当场横死。
她趴在地上,满手的血已经凝结,僵硬的手臂直直撑着向前,双眼即便在死后也不肯闭上,直愣愣地瞪着屋外,期盼着那些可怕又可恶的人可怜她孤苦伶仃,将她唯一的孩子,她活着的唯一的指望还给她。
杨婵拉开哪吒的手,低下头,看到了阿大伸出来的手。
那是一只布满老茧的手,这只手曾经为幼小的玉琮扛起了一片天,也曾在午夜时分,像母亲一般温柔地为杨婵缝补着衣衫。
杨婵双脚无力地跪倒在地上,任由哪吒如何拉也拉不起来。
她颤抖地捧起了阿大的手,漆黑的夜色里,阿大温柔的声音萦绕在耳边。
她手里拿着杨婵因为修行搞得破破烂烂的衣裙,捻着细针,笑着将耳边垂下来的发别到耳后,对杨婵说:“姑娘,油贵,我借着月光就行。”
她平凡却坎坷的一生里,杨婵是唯一的奇迹。
但这奇迹稍纵即逝,一旦失去,便会轻易在这世道里丢掉性命。
诚如申公豹说的,凡人太脆弱了,随便一场天灾人祸就能让他们死去。
他们贫穷又卑贱,如果不能一直被庇佑,珍贵的生命很快就会凋零。
哪吒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,给予她最后的希望,他说:“我们去找玉琮。”
杨婵无助地看着他,嘴唇微微颤抖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似乎已经丢了魂。
哪吒捧住她的脸,用体温将她捂热,又一次说:“我们去找玉琮。”
杨婵迟钝地点了点头。
哪吒带着她纵身飞向空中,来到了恍如白昼的火光中。
杨婵在温暖的火光中,冻得四肢冰凉。
神灵看来很满意这一次祭祀,不再以雷型代替,反而显出了真身,只见那条巨龙盘旋在空中,弯曲成一条蜿蜒的河流,漆黑的瞳孔闪耀着贪婪的光。
那一个个孩子在祈雨声中,被一个个推入深不见底的大海中。
“噗通”、“噗通”一声又一声,真是杨婵这辈子听过的最恐怖的声音。
祭台上没有玉琮。
这不是一件好事。
杨婵蒙着脸,忽然说:“我错了。”
她声音太轻,哪吒没有听清,问:“你说什么?”
“我错了,”杨婵再一次说,“我不该给他起那样一个名字,也不该对九苗袖手旁观。”
“我错了。”
她说:“我该死。”
哪吒发现杨婵魔怔了,赶紧拉住她,想要定住她的心神,不想却被杨婵一把甩开。
这半年来的点点滴滴结着一幅幅画纷乱地出现在杨婵脑海里,最终这些画拼凑出最初、最初的样子。
农田、屋舍、满山野跑的孩子、敦厚的农人以及朴实热情的农妇。
社稷昌盛,五谷丰登。
杨婵扬起手,疯了一般,盯着神龙,质问上天:“可远比我更该死的天,到底什么时候才肯落下雨呢?”
哪吒愣在原地,第一次见到春祭的怒意和悲悯在胸中炸开。
天上的雨始终没有落下,只有一阵又一阵骇人的明雷,而真正落下的雨,只有杨婵眼中悲恸的泪。
哪吒将癫狂的杨婵搂在怀里,他双手捧起她的脸,认认真真地拭去她眼中落下的泪。
这世上任何生灵自有他们的命数,就算出手相助也不过是毫无意义的多管闲事而已。
哪吒这辈子本只想管杨婵一人的闲事。
可是这位通透的神终究被杨婵拖入了红尘,也开始悲悯凡人。
“杨婵,”他温柔地说,“你别哭。”
他承诺道:“雨会下下来的。”
说罢,他放开了杨婵,转身,朝波涛汹涌,浊浪翻腾的东海走去。
天色阴沉,乌云密布,明雷不绝。
他将为人间带来一场真正的雨。
龙宫
东海浊浪翻腾,翻腾出来的水花直逼低矮的云层。
哪吒投入海中,修好的混天绫被铺长铺开,织成一张细密的罗网,网住了即将掉落的孩童,红色的混天绫在热烈的烛火中闪耀着刺目的红光,它由下飞向上空,将那一整个山崖的人都网罗住了。
祭祀被强行打断,循环不断的祈雨声停了,麻木的人们看到从天而降的混天绫,惊叫出声,认出了李家那位总是闯祸的三公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