仇恨固然令人痛苦,会毁灭人的一生,可倘若这个人除了仇恨之外什么都没有呢?
这就好比,一个在空中走钢索的人,他只有钢索这一个立足点,这时候,你说钢索不好,要把钢索给直接抽走,那他不就摔得粉身碎骨了么?
所以叶开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了。
但罗敷却不这么认为,因为她知道,让傅红雪这样下去,他会失去更多。
沉没成本不算成本,及时止损最重要,这道理并不是人人都懂的。
罗敷摆了摆手,不容置疑地道:他现在听不得,难道以后就能听得了?我要你说,你就说!
叶开惊道:公主姨姨
这时,床榻上的人突然噌的一声就坐起来了,傅红雪惊醒!他的手上没有刀刀不在手,他简直如同应激了一样,发疯般地站起来,伸手就抓住了放在小几上的魔刀。
刀一在手,他浑身的颤抖才停了下来,好似抓住了自己的救命稻草。
做这一切事情,他的眼神都是涣散的,好像是处于无意识的状态,直到魔刀在手,他的意识才渐渐回笼。
温暖的屋子,干净的身体他的衣裳上传来皂荚的清洁香气,那些令人不适的血腥味已经完全被洗掉了。
罗敷笑道:哟,你醒啦。
傅红雪慢慢地抬头,就瞧见了懒懒散散,坐在躺椅上的罗敷,还有像个小辈一样站在旁边,脸上露出了奇怪而凄凉之色的叶开。
他盯着自己的衣裳。
清洁的衣裳,已经被换掉的衣裳睡梦之中,他的确感觉到有人体贴入微的对待他,手掌还曾经贴在他的额头上,令他忍不住要落泪,在昏迷中也呢喃着母亲。
原来是她。
傅红雪从没有过除了母亲之外的长辈,而他的母亲只会诅咒他。
他知道自己不该怪母亲,可是可是
他右手的指甲忽然已扣进了他的手掌心。
他干涩地说:是是你。
罗敷微笑道:是我,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,是不是?
傅红雪沉默着点了点头。
他自己都没有发现,此时此刻,他浑身的狰狞和仇恨都自觉的收敛了,他下意识地去学叶开,去学习他是怎么样面对一个女性长辈的。
傅红雪干涩地说:谢谢谢。
罗敷道:不必。
傅红雪默然半晌,点了点头,拖着自己的一条瘸腿,垂着头,慢慢一步一步往门口挪去。
罗敷道:你做什么去?
傅红雪倏地停住。
别人让他停,他就停,他一直都是这样的。
他又默然了半晌,漆黑的眸子里露出了一种复杂的情绪,嘶哑地道:做我该做的事。
罗敷微微一笑,轻柔地道:先等等,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说。
傅红雪有些湿润的眼睫颤了颤。
他有点乖巧地点了点头,就这么站在原地,等着听这个让他产生了一点孺慕之情的公主姨姨的嘱咐。
番外二(二更)
但很可惜,这位公主姨姨从以前到现在,一直就是一个行动力强大,意志果决的人。
她并不是一个一直都很直接的人。
委婉与直接,欺骗与坦诚,不过都是行事的手段罢了,她要做的,只不过是在正确的场合,用正确的手段楚留香到现在都不晓得,无花其实不是自杀而死,而是被烧死的。
罗敷道:你说你要去做应该做的事,这应该做的事,指的是替白天羽报仇么?
傅红雪一动不动。
过了半晌,他点了点头。
罗敷道:你知道白天羽是个什么样的人么?
傅红雪嘶声道:他是个英雄。
罗敷但笑不语。
傅红雪垂下了眸子,盯着自己握刀的那只手看。
他一字一句地说:杀他的人,要抹黑他,因为亏心。
这话说得其实一点儿不错。
一个人伤害了别人后,非但不会乖乖认错,反倒会尽力抹黑对方,仿佛这样就可以告诉世人他自找的!他活该!我打杀了他,错的也不是我!
这岂非是人性深处的低劣?
然而,人类却还有别的弱点,譬如说人总是一厢情愿的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,即便事实并非如此。
罗敷道:你不信?
傅红雪苍白的脸上全无表情,一字一句道:我不信。
罗敷笑了一笑,道:你不信马空群,为什么不来问问我?
傅红雪僵住。
叶开的脸上出现了一点凄凉而奇怪的神色。
罗敷盯着傅红雪,淡淡地道:我见过白天羽,我是他的故人,你为什么不来问问我,他是个什么样的人?
她并不打算放过傅红雪。
傅红雪一动不动。
他好似忽然把自己变成了一座雕塑,无悲无喜,无怨无怒,好像完全拒绝与人交流。
但他又怎么可能是一座石雕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