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还穿着首都军校分配到的隔离服,高贵如八皇女,也是刚刚听召,从灾区一线撤了下来。
陆槿从未见过陆棋这样,一时间吓得不敢安慰,只能手忙脚乱给他递纸。
好在陆棋恢复很快,擦干净眼泪,除了微红的眼圈,也就不见别的异样。他摇摇头,对陆槿道:“去看父皇吧。”
陆槿面带愁容:“父皇他……”
陆棋又摇了摇头。
陆槿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,走前叮嘱他再等等自己,因为还有陆枚的琐事想要和他沟通。
然而陆槿走进宫殿不到半分钟,仰头看天的陆棋便听到一声凄厉的哭叫。
宫官如乌鸦一般涌了出来,四散逃逸。陆槿和陆权的哭声几乎喝退了天上乌云。
陆棋脑中嗡嗡的一片。
只听到嘈杂混乱的人声里,混杂着宫官半带哭腔的宣告:“陛下,驾崩了——”
若当报时,九死不悔。
先帝陆隐驾崩,膝下九位皇嗣,长子操持政务、长女奔赴东部、次女戍守域关,此后诸人,除却幼子陆枚正在东部特调组效力,其余全数投赴灾区。
没有时间再去讨伐这支谎言中诞生的皇室。
没有余力再去追究这群刚刚丧父的儿女。
整个世界混乱不堪。
整个世界摇摇欲坠。
星网头条更新了“陆隐去世”的词条,没有任何前缀,也没有任何评价,只是客观陈述了这一事实。
随后就是陆权惨白着脸色,却宁死不退指挥中心的背影。
“救灾,所有能动的能战斗的都给我起来。”
陆权咳着血,声嘶力竭地下令:“退一步就是家园彻底沦陷,就算是输,我们也要战到最后一刻!”
安东尼是个称职的杀手。
就在林逾蜗居“崩溃”塔闭门不出的几天里,他先后收割了六七枚人头,据他所说,一个个都是诺亚遗株的产物,也即人类受灾的隐患。
林逾不理他,只是闭着眼睛装睡着。
“卡拉藏得真深啊。”安东尼幸灾乐祸道,“我是想由我解决了,省得你再费心的。不想她还是要拖到最后一刻,和你兵戈相见。”
太低级的离间,林逾选择忽视。
安东尼问:“明明你来做这些能更顺手,为什么不做呢?你是怜悯这些实验体吗?”
林逾翻身,拿后背对他。
“你是真不怕我暗算呢?”
“你可以试试看。”
“真的可以试试看吗?”
林逾没有答话,但安东尼的手腕蓦地破了一道口子,哗啦啦的鲜血喷涌而出。
安东尼惊呼一声,知道这是林逾的杰作,笑着捂住伤口,很快就让它恢复原样。
他知道,这个和他关系颇为复杂的少年还在思考。思考究竟要偏帮何派,思考究竟要在何时和自己翻脸。
虽然有了毁天灭地的实力,但林逾总是更倾向思考,这一点,安东尼实在很欣赏。
在再混乱的境况下也能静心考虑,这正是作为决策者,也是作为“神明”应该具备的素养。
胡作非为、任性纠缠的人,即使拥有力量也只是世界祸患,只有能清晰认识到自己言行后果、又能妥善处理后果的人,才有可能成为未来的明灯。
不过他们这两盏明灯,应该都是油尽灯枯的宿命。
“抛开基地里躺着的艾利亚斯不论,你的内心也是偏向人类的吧?”
林逾不言。
“这很正常。”安东尼坐了下来,不在意他的冷酷,“人类啊,有着最低的下限和最高的上限,而且一个人就能有一千张面孔。在你面前是血海深仇的仇敌,在别人面前也可能是至亲至爱的父母;前一秒是欺诈盗窃无恶不作的罪徒,下一秒也可能为了救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孩自陷绝境……”
安东尼问:“这么聪明的你,这么理智的你,林逾,你认为自己当前的阅历,足够评价整个人类族群吗?”
诺亚几乎经历三代人类的更迭也没能勘破人性。
他会因为郁令雪的豪爽而动容,也会因为集中营的惨痛而失落;他会因为郁蝶尾的恳求而心软,也会因为陆昀的背叛而愤怒。
他像人性局中一颗无能为力的王棋。
呼风唤雨,又无能为力。
或许是笃定林逾不会理他,说完这些,安东尼便独自离开了“崩溃”塔。
临行前,安东尼等着升降梯的几秒里,忽然道:“那个理应为你引路的使者的尸体,昨晚在冰冻的红水里被找到了。他应该已经死了十几天了,关于那名假冒他的罪人的下落,如果你能记起什么,随时可以告诉我。”
林逾背对着他,默默不言。
安东尼道:“希望你能尽快告诉我。”
“此外,如果你什么时候终于下定决心愿意去看艾利亚斯,我随时都愿意为你引路。”
众生之上-4
虽然早就从各种人的口中听说东部星域的惨状,但克洛维斯还是被眼前景象震惊了。
该怎么形容这个近乎腐朽的世界?
好像连空气都是糜烂的、腥臭的,封冻万里的寒冰不止封印了红水,也层层冻住了三人心中的希望。
举目四望,除却翻涌如潮的红天,四下几乎毫无可以作为路标的参照。
残垣断壁、浊烟浑雾。那些腥红的冻水里还掺杂着破碎的内脏,克洛维斯不愿低头细看,只能抱着红石,逆着风雪盲目行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