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日是新科状元孟镜上任的日子。
晨时,窗外天光未开,孟镜身着簇新的六品官服,到梅苑同母亲沈氏请安。
沈氏衣着整齐端坐罗床上,眼睛肿地像个核桃,以帕拭泪道,“我的心肝儿,都怪母亲一念之差,害你一辈子。去吧,凡事小心些,母亲托了你表哥长枫,他会对你多加照顾的。”
孟镜上前两步,躬身劝慰道,“娘,儿不觉得娘害了儿。相反,儿能够同男儿一般天高海阔竟游无阻,全系于娘当初的一念之差。”
她说着,后退重重一拜。沈氏刚刚止住的泪又涌了出来,搂住孟镜,痛惜道,“娘不求我儿显达,只求我儿平安,nv子真身切不可外漏,恐遭杀身之祸。”
孟镜笑答,“儿定当谨小慎微,娘且放心。”
出了梅苑,小厮平儿迎了上来,两人出了孟府,门口马车早已备下。孟镜一脚跨上车辕,另一只脚还停在地下,待要用力,却见朦朦的天se下迎面驶来一辆马车。
她定睛一瞧,那驾车的人可不是她表哥沈长枫的贴身小厮阿晋么?
孟镜当下奔了过去。车帘被里面的人轻轻撩起,沈长枫半脸微露,孟镜大叫一声,“表兄!”
面前的少年着一身淡蓝官服,大眼中写满了意外与惊喜。在沈长枫的记忆里,孟镜一惯是个稳重的,只偶尔露出像现在一般的稚气来。
于是微微笑道,“你今日初任起居郎,对g0ng中多有不熟,亦恐行差踏错惹来祸端,你上来,我送你一程。”
言语间多有相护之意。
孟镜笑,毫不客气地登上沈长枫的马车,在沈长枫面前,她向来是不见外的。
在沈长枫身旁坐好,孟镜掀开车帘,嘱咐她的小厮道,“平儿,你回去罢,我同表兄一道。”
马车轻晃上路,天边日光也慢慢爬了上来,金hse的晨曦洒在青灰se的屋脊上,上京城仿佛一头俯卧的巨兽缓缓睁开它的眼睛。
而马车停在g0ng门的时候,便好似停在了巨兽的血盆大口前。
孟镜从马车上蹦了下来,回头看表兄长枫慢悠悠的走下马车,孟镜倒退几步,同长枫并列而行。
长枫边行边介绍一路行过的殿宇楼阁,二人行过拱桥,走进又宽又深的巷道。孟镜抬头,眼前是高门大墙,即使是鸟儿都飞不进来。
“沈大人……”身后有人追了上来,一手握着朝板,一手提着衣袍,躬身跑路的样子,让孟镜想起了一种动物。
鸭子。
长枫止步,目光落到这人的身上,笑问,“大人叫住沈某不知何事?”
这人不过而立之年,却蓄着满下巴的胡须,年岁看起来b真实年龄大了十岁不止,那细长的眼睛又透着一gujg明样,孟镜觉得,这人看起来颇有点老谋深算的感觉。
见长枫客气有礼,这人谦恭道,“怎当得起沈大人的一句大人,在下李捷,不才为去岁秋闱的探花,现任……朝散大夫。”
却原来这人竟和孟镜一同入仕,为先帝御笔亲点的新科三甲,看来这位老兄境遇也不太理想,竟只混了个从五品的散职。
“原来是探花。”长枫颔首,却不多言。
李捷这才瞧见一旁立着的孟镜,微眯了眼,打量了好一会儿,只觉得这少年白皮nengr0u,熟悉地很。想了一会儿,猛然醒悟,指着孟镜道,“状元郎!不知何处高就?”
孟镜ch0u了ch0u嘴角,“高就言重,不过区区六品起居郎。”
“恭喜恭喜!”李捷连连拱手,片刻双手一顿,唯恐自己听错,不确定地问道,“起……起居郎?”
原本李捷觉得自己以探花的出身委居从五品委实屈才,但见了孟镜之后,方觉有人能b他更惨,且还是个新科状元,心中顿觉宽慰。又加上瞧见孟镜同沈长枫一道,二人必定有些渊源,他有心攀结沈长枫,但沈长枫模样疏离,倒不如从孟镜处下功夫。
于是伸了手臂去攀孟镜,孟镜却似毫无知觉地往沈长枫挪步,冲沈长枫说着什么,沈长枫含笑相回。
李捷算是瞧明白了,孟镜和沈长枫摆明了不想搭理他。
沈长枫便罢,这孟镜这般遭遇,有什么倚仗来瞧不起他?
这状元同探花的梁子,算是结下了。
而孟镜呢?
并非她待人倨傲,只是怕同这些所谓的同僚过多接触暴露了自己。与其承受这样的风险,倒不如一开始待人接物冷傲几分,如此顶多传出个不好相与的名声,与惹出杀身之祸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。
二人瞅着这落魄探花拂袖而去,长枫收回视线,转身朝着金銮殿行去。行至殿外,沈长枫嘱咐道,“今日为兄在翰林院修缮文书,申时我会过来接你,若我未到,你且先在g0ng门口马车上等我。”
但见孟镜若有所思地瞅着眼前巍峨雄伟的殿宇,显然没有听到他的话,长枫板起脸来,沉声道,“孟镜。”
“啊?”孟镜眨眼,“表兄,你说什么?”
这小子!
沈长枫一记眼刀递了过去,“起居郎常伴天子左右,你如此心不在焉,岂不惹出事端?”
孟镜挺了挺腰板,拍着x脯道,“表兄放心,天子做什么我都一概没看到。”
“……”沈长枫一时语塞。
起居郎虽为六品,但却是除了皇g0ng总管之外同皇帝相处时间最长的官职,沈长枫一点不怀疑他这表弟的能力,笃定孟镜任在这六品上任满一年,必定升迁。但现下听孟镜的口气,似乎这小子只想在这六品官职上混个无功无过,终此一生。
“当初你金榜高中之时,为兄料定大理寺中必有你的一席之地,不想先皇崩逝,任命的旨意一拖再拖,最后竟安排你去了这样的位置上。”眼前少年颇为萎靡,沈长枫叹了一口气,拍着孟镜的肩膀,鼓励道,“天行有常,一时逆境焉知不会成为顺境?若能趁此机会赢得天子的信任,前方便是一路青云了。”
长枫说着,偏头看着身侧的孟镜,少年却好似并没有认真的听着他的话,反而把目光落到那闪着金光的琉璃屋脊上,看的认真极了。
“孟镜。”长枫喝道。
温润端方的侍郎大人头一回心中又了恼意,“你在看什么?!”
孟镜回头咧着嘴露出她洁白整齐的几颗牙齿,“表兄说的我都明白,可我这个人,并不是封侯拜相的料,能够一辈子安安稳稳地做个起居郎,表弟我已经很满足了。”
长枫也不知该斥他不思进取还是还夸他心若止水,只板着脸,拿出作为兄长的架子来,严肃地拷问道,“你既参加科举并且高中状元,心里便是盼着步入仕途的,怎的经了这一次小小的打击,便萌生退意?那你当初贡院参试所为何来?”
孟镜,“……”
说起参加科举,孟镜还真是被赶鸭子上架,不得不为。
父亲早逝,祖父对她寄予厚望,只盼着她能参加科举一举高中光耀门楣。祖父年逾七十,垂垂老矣,她又怎好拂了他的期待?
但自己是nv儿身,是万万不敢高中的,nv子科举,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。
万般无奈之下,母亲只好同舅父求助。孟镜的舅父,也就是沈长枫的爹,当今的丞相大人,思虑再三嘱咐孟镜,让她科举作文时,务必行文乖癖,立意奇葩。
孟镜在考场上拿到试题,灵光一现,与其日后一而再再而三地参加科举,倒不如写点儿叛逆之言,既不会惹来杀身之祸,又能够触怒天子,绝了她从今以后的科举之路。